第2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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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
◎光風霽月，霜氣橫秋。◎
第四場是林霜似對楚黎。
琉璃山與初塵劍宗一樣, 以劍道為本，不過琉璃山招收弟子不多，是以規模上比不上初塵劍宗, 於是無緣與初塵劍宗相爭第二大劍宗的位置。
林霜似與楚黎互相見了禮。
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。
短短瞬息就過了數招。
楚黎所習劍術講求的是一個穩紮穩打, 不論林霜似劍式如何絢爛多變, 她始終在應付的同時掌握著自己的節奏，完全不被林霜似所幹擾。
白盞吟這回沒有躲進船室，與林雪如並立船頭, 觀望了一會兒後問:“師兄, 你覺得兩人如何？”
林雪如嘴角掛著細微的笑意，似乎對眼前的比試很是滿意:“兩人的節奏都很好。白七師弟，你看楚黎, 常人若面對這樣眼花繚亂的劍招，不說手忙腳亂，也會因此被打亂節奏疲於應對, 但她卻始終很穩定地攻防相交。”
林霜似旋身上挑，劍尖擦著楚黎的側頰飛過。楚黎眼也不眨一下, 冷靜地一劍刺向林霜似順勢暴露出的弱處，又立刻被林霜似擋下。
一來一回不相上下。
“嗯。”白盞吟肯定道, “琉璃山重實戰, 楚黎與人對決的經驗比我要老道許多。”
“這正是你該向她請教的地方。”林雪如話鋒一轉，又說:“你再觀林澗。她與你的風格相似，都走迅疾華麗的路子, 但你觀她與你, 可覺得哪裏不同？”
楚黎削劍前傾, 翻身起跳, 將林霜似壓制在身下。她淩空躍起, 林霜似滑步後撤，兩人乒乒乓乓交手幾招。林霜似倏忽弓步停住，一式掛劍擦身而過，攻向在空中毫無防備的楚黎。
兩劍相交，硬生生將楚黎從空中挑飛下來。
白盞吟觀察片刻道:“她出劍果斷，力道強勁，是我所不能比的。”
林雪如笑吟吟道:“來日若有機會，也請她來指導你罷？”
白盞吟便垂眸不答了。
臺上兩人皆掌控著自己的節奏，絲毫不為對方所動。
久久未能分出勝負。
但靈力的消耗卻並不能在這短短半個時辰中恢覆，兩人都已耗去近半數的靈力。
如若繼續像這樣纏鬥下去，修為上略遜一籌的楚黎是不可能與林霜似相比的。
因而是楚黎率先變式，撤步後移，蓄力朝林霜似劈來。
楚黎的劍式中庸，若改換方略走靈巧的路子，是不可能勝過精於此道的林霜似的，因而她也並未采用此道，而是轉為更加霸道的打法。
劍招大開大合，如山崩石塌。
林霜似難以應對這等劍式，只得暫且避讓，不斷拉開與楚黎的距離。然而楚黎既然打定主意想要咬住她，就絕不會輕易放過。
避無可避的一劍，林霜似擡劍做擋，錚然相接後，一聲極細小的脆響落入兩人耳中。
在呼嘯的風聲中，那其實是再輕微不過甚至極易被忽視的一點聲音，此刻卻像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樣，清晰地回蕩在兩人的腦海中。
林霜似的劍要碎了。
那原本就是一把太過普通的靈劍，與諸多弟子手中請名匠鑄造或流傳久遠的名劍相比，能撐到這時才有此大損，已經是林霜似愛護有加，保養得當的結果了。
兩人對視一眼，同時有了動作。
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。
修為的差距擺在這裏，楚黎想要打敗林霜似，除卻全力一搏拼實力，還要賭一把好運氣。
林霜似的劍就是她的好運氣。
她連連追擊，逼迫林霜似格劍橫擋，揮出的每一劍都力道十足，只消一招，就能徹底斬斷林霜似手中劍。
沒了劍，林霜似就無法繼續這一場比試，自然而然只能認輸。
林霜似全身起了一層冷汗。
已經走到了這一步，再過一場，或者再過兩場，她就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站在邱景面前，向所有觀戰試劍論武的修士宣告真相。
還有長澗，她答應長澗一定會贏下第一，拿到換元草。
絕不能就此止步。
雙方皆未再退。
林霜似矗立原地，手中劍被浩瀚靈力填滿，發出不堪重負的翁鳴。
大量的靈力從丹田處被抽出，在體內經脈流竄運轉，磅礴之勢直沖體外。
眨眼間風雲變幻。
浮空臺上，長澗望著眼前這一幕有些微出神。
林雪如神色肅然，不覆往常從容。
有弟子問他:“師兄，她們方才不是還有來有回的，怎麽忽然就要一招定勝負了？”
只有情勢到了危急關頭，才會有不計後果的沖動之舉。
林霜似的情勢一片大好，根本不至於到這種境地。
她既然做出了這種判斷，只能說明一件事——
有什麽意外使得她無法繼續與楚黎耗下去了。
結合林霜似陡然轉變的防守之勢，林雪如很快猜出癥結所在。
林雪如抿緊唇，半晌才道:“她耗不起了。”
楚黎率先動了。
她的劍身上覆著層火紅的焰色，若天邊紅霞。一劍揮出時，劍氣如同火鳳震徹九霄，“唰唰唰”分出三股，包圍了林霜似前方左右的進退。
林霜似動也不動，正面迎上。
流華如雪，白光昭昭。
飛散的劍氣朝四面八方襲去，不分敵我不留情面。
天試堂及時開啟比試臺周邊的結界，除卻幾道打入水中激起三人高水浪的劍氣，再沒有別的影響累及觀眾。
每出一劍，靈力的空隙便被立即填補上。
兩人不知疲倦地不停交手，結界內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式已經出現殘影。
長澗的手放在膝蓋上，一下一下地隨著兩人使出的招數敲著節拍。
四十一。
四十二。
四十三。
該到極限了。
長澗在心裏道。
下一刻，果見臺上的楚黎不再遠距離與林霜似拉鋸。
楚黎的靈力消耗即將到達極限，她無法久撐拉鋸戰。
唯有全力一搏，方能爭到一絲贏面。
身形鬥轉間，楚黎拼殺著撕開一道裂口，迎著淩亂的劍氣，直直沖向了林霜似。
最後的所有靈力匯成這氣貫長虹的一劍，劍氣之威貫徹天地，日星隱曜。
林霜似也正等待著這最後一擊。
兩劍交鋒，焰色與雪色相交，迸發出空前未有的浩大聲勢。
尖銳的光灼痛眾人雙目。
白浪滾滾席卷整個江陽城。
林雨若坐在水廊中翻看賬簿，蔓延的震動嚇得他的賬本摔進水中。
林雨若驚惶地瞪大眼，扒著橫欄探身去撈，大聲喊：“來人啊！來人啊！”
仆從匆匆趕來，正要將他扶起來，林雨若手一滑，摔進了水池中。
煙塵緩緩散去，寂靜籠罩萬物。
極致的混亂過後，陷入極致的安謐中。
地面不再震動，結界關閉。
臺上的一切終於顯露出來。
眾人定睛看去，只見兩人一前一後站立。楚黎僵在原地，握著長劍的那只手垂落著。林霜似立在她身後，劍尖幾乎頂在她的脖頸上。
只差分毫便要見血。
勝負已然明顯。
良久，楚黎喉間微動，終於收起劍，沙啞道：“你贏了。”
林雪如懸著的一顆心總算墜回胸腔中。
裁定上臺來分開兩人，大聲道：“散修林澗勝！”
林霜似說：“承讓。”
巨大的聲潮終於淹沒過平靜的湖面，水中清荷淡淡，點頭搖曳間被濺上幾滴透潤的水珠。
跳下比武臺的一瞬間，那把茍延殘喘的劍終於再無法支撐，碎成一地殘渣。
沒人註意到林霜似縮在袖中的手竟在微微顫抖。
為給選手了解自己對手的時間，下一場比試的抽簽同樣定在今日。
簽子上寫著數字，林霜似抽完後與其他三人並立一處，天試堂上前來打開四人的簽，林霜似與白盞吟一同抽中了二。
長澗找到林霜似的時候，她正與林雪如一同繞開擁擠的人潮，從人煙稀少的小道中離開。
林雪如說：“為何不再另尋把好劍？”
林霜似雙手放在身前，叫袖子掩住，答道：“我有含宵，無主之劍對我有所排斥，劍越好，便越不聽我的話。”
林雪如嘆道：“可這也不是辦法，尋常的劍見了厲害的武器，自身就先生畏懼，到時候可比今日的情況糟糕，明日你的比試只會更艱辛。”
兩人正說著，拐過一個彎，忽然雙雙停下了腳步。
長澗視線受阻，只聽見另一個男聲道：“林道友，明日與我比試時，希望你能有一把真正的劍。”
長澗稍一想：哦，那個叫白盞吟的天乾山弟子。
再一想:不就一把劍麽，看不起誰呢？
林雪如說：“我方才也與林道友溝通這事來著。”
隔了一會兒林霜似的聲音才傳來：“我會想辦法的。”
白盞吟神色覆雜地望了一眼林霜似，憋了半天又說了一句：“我很期待明日與你的對決。”
而後就匆匆離開了。
林雪如又嘆了一口氣：“家中收藏的名劍盡數在霍笑前輩處保管，可前輩正在閉關，沒法子聯系上他。”
林霜似悶悶道:“我自己想辦法罷。”
到了街口，馬上要回林家。
林雪如說:“你自己回去嗎？要不要我送你？”
“有人來接我，哥哥不必擔心。”
林雪如一步三回頭，最終身影還是消失在路口盡頭。
林霜似原地站了一會兒，垂下腦袋踢了踢腳尖。
手臂的震麻感仍未消退。
接楚黎最後一劍時，為了使劍不被斬碎，林霜似傾註大量靈力在劍身上，同時將一部分劍氣轉移到自己的身上。
她將劍柄握得死緊才不至於叫楚黎覺出異樣，除了她沒人看見自己的手泛出青白顏色，久久不能恢覆血色。
長澗從背後一拍林霜似的肩膀，擡起下巴道:“今日表現不錯，回家休息去。”
說罷便先行一步擡腳，將林霜似落在身後。
回到家時，只有風成勻與風成息兩兄弟在。
迎面撞上他倆，長澗隨口說:“去找牧歌要我叫她整理的名單。”
便將兩人派了出去。
林霜似興致不高，跟長澗打了聲招呼:“我回房休息了。”
長澗卻說:“你等一下，很快就好。”
他讓林霜似坐在他屋外的廊下，進屋去了一會兒。
林霜似只聽見他在裏面叮裏哐啷的，似乎在翻箱倒櫃找什麽東西。
不多時，長澗捧著個長盒子出來了。
那木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，只上了一層紫紅色的漆，落了鎖，別的什麽裝飾也沒有。
長澗不知從哪兒掏出鑰匙，“啪嗒”一聲打開後面向林霜似，壓低身子伸到她面前。
“打開瞧瞧。”
林霜似依言揭開盒子，起初有些疲憊的精神霎時在看清盒中物品後被振奮起來。
那是一把劍。
劍鞘雪白帶綠，花紋天藍，劍柄上兩色交纏，紋以鏤空山水，精美非常。
只隔著鞘看這一眼，林霜似便非常肯定。
——這是一把好劍。
長澗見她抑制不住站起身，順勢將盒子擡高了些，並道:“你可以拔出它。”
隨著他話音落下，這把劍也同樣翁鳴作響，似是回應。
林霜似雙手從錦布中將劍捧起。它很輕，比含宵還輕，捧在手上一片羽毛似的。
觸手只覺一片溫和，如撞春風入懷中。
它對林霜似並無半點排斥。
林霜似小心翼翼握住劍柄，拔劍出鞘，湛湛清光登時迷亂人眼。
光芒褪去，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劍身。半點雜質也無，仿若一場初雪。
一路將它從劍鞘中抽出，這把劍帶給林霜似的震撼便越強烈，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將目光停在劍上。
長澗始終註視著林霜似，見她因這把劍而露出讚嘆喜悅的神色，一掃比試結束後的不快，心裏某種異樣感勃然而生。
林霜似愛惜地撫摸劍身，劍刃極薄，兩指撚上去時幾乎感覺不到距離。
“尊主。”林霜似自己都沒註意到自己語調比往日要高，像只歡快的小燕子，“這把劍有名字麽？”
長澗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，慢條斯理道:“有，它叫霽秋。”
霽秋。
光風霽月，霜氣橫秋。
長澗叫出霽秋的名字時，林霜似明顯感覺手中的劍在興奮地戰栗。
既有名，便是有主之劍。
林霜似略感落寞，卻仍舊舍不得松手。
長澗伸手握劍，平靜道:“它很聽話，交給你了。”
他的手不免與林霜似的碰在一起，目下卻無人在意這個。
林霜似沒從他的話裏反應過來:“啊？”
長澗耐心道:“你不是缺一把劍去參加論武麽？帶著霽秋去，它很聽話，不會影響你的。”
“可它是有主之劍，我怎好……”
長澗說:“沒關系，它主人死了。”
林霜似:“……”
第二日晨起看林霜似練劍的眾人坐在亭中，穿雲來得遲些，到時正逢林霜似小憩。
桌上擺了早飯，穿雲拿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，啃了沒兩口，聽見崖落說:“林姑娘換了新劍，氣勢更不同以往了。”
穿雲心想:對，她之前那把劍壞了。應該是尊主給她新找了一把。
於是便沒搭腔，繼續聽幾人閑扯。
等他將第二個包子塞進嘴裏，餘光看見林霜似從身邊拿起一把劍，拔了劍將鞘放在座位上時，擡眼瞥了一下。
喔，很漂亮的一把劍。就是有點眼熟。
他嚼了兩口，突然頓住了，猛地站起身瞪大雙眼盯著那柄劍鞘。
崖落奇怪道:“你怎麽了？”
四人紛紛看向他，連已經走到階邊的林霜似也回過頭。
穿雲咕嘟咽下那一口包子，戰戰兢兢地對林霜似說:“霽秋劍？”
林霜似說:“對。你認識？”
穿雲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:“不不不，不認識。”
風成息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腳，罵道:“一驚一乍的。”
林霜似重新走回庭中練習，手中靈劍光華萬丈。
穿雲駭然坐回去開始埋頭苦吃，一句話也不敢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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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光風霽月，霜氣橫秋。◎
第四場是林霜似對楚黎。
琉璃山與初塵劍宗一樣, 以劍道為本，不過琉璃山招收弟子不多，是以規模上比不上初塵劍宗, 於是無緣與初塵劍宗相爭第二大劍宗的位置。
林霜似與楚黎互相見了禮。
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。
短短瞬息就過了數招。
楚黎所習劍術講求的是一個穩紮穩打, 不論林霜似劍式如何絢爛多變, 她始終在應付的同時掌握著自己的節奏，完全不被林霜似所幹擾。
白盞吟這回沒有躲進船室，與林雪如並立船頭, 觀望了一會兒後問:“師兄, 你覺得兩人如何？”
林雪如嘴角掛著細微的笑意，似乎對眼前的比試很是滿意:“兩人的節奏都很好。白七師弟，你看楚黎, 常人若面對這樣眼花繚亂的劍招，不說手忙腳亂，也會因此被打亂節奏疲於應對, 但她卻始終很穩定地攻防相交。”
林霜似旋身上挑，劍尖擦著楚黎的側頰飛過。楚黎眼也不眨一下, 冷靜地一劍刺向林霜似順勢暴露出的弱處，又立刻被林霜似擋下。
一來一回不相上下。
“嗯。”白盞吟肯定道, “琉璃山重實戰, 楚黎與人對決的經驗比我要老道許多。”
“這正是你該向她請教的地方。”林雪如話鋒一轉，又說:“你再觀林澗。她與你的風格相似，都走迅疾華麗的路子, 但你觀她與你, 可覺得哪裏不同？”
楚黎削劍前傾, 翻身起跳, 將林霜似壓制在身下。她淩空躍起, 林霜似滑步後撤，兩人乒乒乓乓交手幾招。林霜似倏忽弓步停住，一式掛劍擦身而過，攻向在空中毫無防備的楚黎。
兩劍相交，硬生生將楚黎從空中挑飛下來。
白盞吟觀察片刻道:“她出劍果斷，力道強勁，是我所不能比的。”
林雪如笑吟吟道:“來日若有機會，也請她來指導你罷？”
白盞吟便垂眸不答了。
臺上兩人皆掌控著自己的節奏，絲毫不為對方所動。
久久未能分出勝負。
但靈力的消耗卻並不能在這短短半個時辰中恢覆，兩人都已耗去近半數的靈力。
如若繼續像這樣纏鬥下去，修為上略遜一籌的楚黎是不可能與林霜似相比的。
因而是楚黎率先變式，撤步後移，蓄力朝林霜似劈來。
楚黎的劍式中庸，若改換方略走靈巧的路子，是不可能勝過精於此道的林霜似的，因而她也並未采用此道，而是轉為更加霸道的打法。
劍招大開大合，如山崩石塌。
林霜似難以應對這等劍式，只得暫且避讓，不斷拉開與楚黎的距離。然而楚黎既然打定主意想要咬住她，就絕不會輕易放過。
避無可避的一劍，林霜似擡劍做擋，錚然相接後，一聲極細小的脆響落入兩人耳中。
在呼嘯的風聲中，那其實是再輕微不過甚至極易被忽視的一點聲音，此刻卻像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樣，清晰地回蕩在兩人的腦海中。
林霜似的劍要碎了。
那原本就是一把太過普通的靈劍，與諸多弟子手中請名匠鑄造或流傳久遠的名劍相比，能撐到這時才有此大損，已經是林霜似愛護有加，保養得當的結果了。
兩人對視一眼，同時有了動作。
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。
修為的差距擺在這裏，楚黎想要打敗林霜似，除卻全力一搏拼實力，還要賭一把好運氣。
林霜似的劍就是她的好運氣。
她連連追擊，逼迫林霜似格劍橫擋，揮出的每一劍都力道十足，只消一招，就能徹底斬斷林霜似手中劍。
沒了劍，林霜似就無法繼續這一場比試，自然而然只能認輸。
林霜似全身起了一層冷汗。
已經走到了這一步，再過一場，或者再過兩場，她就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站在邱景面前，向所有觀戰試劍論武的修士宣告真相。
還有長澗，她答應長澗一定會贏下第一，拿到換元草。
絕不能就此止步。
雙方皆未再退。
林霜似矗立原地，手中劍被浩瀚靈力填滿，發出不堪重負的翁鳴。
大量的靈力從丹田處被抽出，在體內經脈流竄運轉，磅礴之勢直沖體外。
眨眼間風雲變幻。
浮空臺上，長澗望著眼前這一幕有些微出神。
林雪如神色肅然，不覆往常從容。
有弟子問他:“師兄，她們方才不是還有來有回的，怎麽忽然就要一招定勝負了？”
只有情勢到了危急關頭，才會有不計後果的沖動之舉。
林霜似的情勢一片大好，根本不至於到這種境地。
她既然做出了這種判斷，只能說明一件事——
有什麽意外使得她無法繼續與楚黎耗下去了。
結合林霜似陡然轉變的防守之勢，林雪如很快猜出癥結所在。
林雪如抿緊唇，半晌才道:“她耗不起了。”
楚黎率先動了。
她的劍身上覆著層火紅的焰色，若天邊紅霞。一劍揮出時，劍氣如同火鳳震徹九霄，“唰唰唰”分出三股，包圍了林霜似前方左右的進退。
林霜似動也不動，正面迎上。
流華如雪，白光昭昭。
飛散的劍氣朝四面八方襲去，不分敵我不留情面。
天試堂及時開啟比試臺周邊的結界，除卻幾道打入水中激起三人高水浪的劍氣，再沒有別的影響累及觀眾。
每出一劍，靈力的空隙便被立即填補上。
兩人不知疲倦地不停交手，結界內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式已經出現殘影。
長澗的手放在膝蓋上，一下一下地隨著兩人使出的招數敲著節拍。
四十一。
四十二。
四十三。
該到極限了。
長澗在心裏道。
下一刻，果見臺上的楚黎不再遠距離與林霜似拉鋸。
楚黎的靈力消耗即將到達極限，她無法久撐拉鋸戰。
唯有全力一搏，方能爭到一絲贏面。
身形鬥轉間，楚黎拼殺著撕開一道裂口，迎著淩亂的劍氣，直直沖向了林霜似。
最後的所有靈力匯成這氣貫長虹的一劍，劍氣之威貫徹天地，日星隱曜。
林霜似也正等待著這最後一擊。
兩劍交鋒，焰色與雪色相交，迸發出空前未有的浩大聲勢。
尖銳的光灼痛眾人雙目。
白浪滾滾席卷整個江陽城。
林雨若坐在水廊中翻看賬簿，蔓延的震動嚇得他的賬本摔進水中。
林雨若驚惶地瞪大眼，扒著橫欄探身去撈，大聲喊：“來人啊！來人啊！”
仆從匆匆趕來，正要將他扶起來，林雨若手一滑，摔進了水池中。
煙塵緩緩散去，寂靜籠罩萬物。
極致的混亂過後，陷入極致的安謐中。
地面不再震動，結界關閉。
臺上的一切終於顯露出來。
眾人定睛看去，只見兩人一前一後站立。楚黎僵在原地，握著長劍的那只手垂落著。林霜似立在她身後，劍尖幾乎頂在她的脖頸上。
只差分毫便要見血。
勝負已然明顯。
良久，楚黎喉間微動，終於收起劍，沙啞道：“你贏了。”
林雪如懸著的一顆心總算墜回胸腔中。
裁定上臺來分開兩人，大聲道：“散修林澗勝！”
林霜似說：“承讓。”
巨大的聲潮終於淹沒過平靜的湖面，水中清荷淡淡，點頭搖曳間被濺上幾滴透潤的水珠。
跳下比武臺的一瞬間，那把茍延殘喘的劍終於再無法支撐，碎成一地殘渣。
沒人註意到林霜似縮在袖中的手竟在微微顫抖。
為給選手了解自己對手的時間，下一場比試的抽簽同樣定在今日。
簽子上寫著數字，林霜似抽完後與其他三人並立一處，天試堂上前來打開四人的簽，林霜似與白盞吟一同抽中了二。
長澗找到林霜似的時候，她正與林雪如一同繞開擁擠的人潮，從人煙稀少的小道中離開。
林雪如說：“為何不再另尋把好劍？”
林霜似雙手放在身前，叫袖子掩住，答道：“我有含宵，無主之劍對我有所排斥，劍越好，便越不聽我的話。”
林雪如嘆道：“可這也不是辦法，尋常的劍見了厲害的武器，自身就先生畏懼，到時候可比今日的情況糟糕，明日你的比試只會更艱辛。”
兩人正說著，拐過一個彎，忽然雙雙停下了腳步。
長澗視線受阻，只聽見另一個男聲道：“林道友，明日與我比試時，希望你能有一把真正的劍。”
長澗稍一想：哦，那個叫白盞吟的天乾山弟子。
再一想:不就一把劍麽，看不起誰呢？
林雪如說：“我方才也與林道友溝通這事來著。”
隔了一會兒林霜似的聲音才傳來：“我會想辦法的。”
白盞吟神色覆雜地望了一眼林霜似，憋了半天又說了一句：“我很期待明日與你的對決。”
而後就匆匆離開了。
林雪如又嘆了一口氣：“家中收藏的名劍盡數在霍笑前輩處保管，可前輩正在閉關，沒法子聯系上他。”
林霜似悶悶道:“我自己想辦法罷。”
到了街口，馬上要回林家。
林雪如說:“你自己回去嗎？要不要我送你？”
“有人來接我，哥哥不必擔心。”
林雪如一步三回頭，最終身影還是消失在路口盡頭。
林霜似原地站了一會兒，垂下腦袋踢了踢腳尖。
手臂的震麻感仍未消退。
接楚黎最後一劍時，為了使劍不被斬碎，林霜似傾註大量靈力在劍身上，同時將一部分劍氣轉移到自己的身上。
她將劍柄握得死緊才不至於叫楚黎覺出異樣，除了她沒人看見自己的手泛出青白顏色，久久不能恢覆血色。
長澗從背後一拍林霜似的肩膀，擡起下巴道:“今日表現不錯，回家休息去。”
說罷便先行一步擡腳，將林霜似落在身後。
回到家時，只有風成勻與風成息兩兄弟在。
迎面撞上他倆，長澗隨口說:“去找牧歌要我叫她整理的名單。”
便將兩人派了出去。
林霜似興致不高，跟長澗打了聲招呼:“我回房休息了。”
長澗卻說:“你等一下，很快就好。”
他讓林霜似坐在他屋外的廊下，進屋去了一會兒。
林霜似只聽見他在裏面叮裏哐啷的，似乎在翻箱倒櫃找什麽東西。
不多時，長澗捧著個長盒子出來了。
那木盒普通得不能再普通，只上了一層紫紅色的漆，落了鎖，別的什麽裝飾也沒有。
長澗不知從哪兒掏出鑰匙，“啪嗒”一聲打開後面向林霜似，壓低身子伸到她面前。
“打開瞧瞧。”
林霜似依言揭開盒子，起初有些疲憊的精神霎時在看清盒中物品後被振奮起來。
那是一把劍。
劍鞘雪白帶綠，花紋天藍，劍柄上兩色交纏，紋以鏤空山水，精美非常。
只隔著鞘看這一眼，林霜似便非常肯定。
——這是一把好劍。
長澗見她抑制不住站起身，順勢將盒子擡高了些，並道:“你可以拔出它。”
隨著他話音落下，這把劍也同樣翁鳴作響，似是回應。
林霜似雙手從錦布中將劍捧起。它很輕，比含宵還輕，捧在手上一片羽毛似的。
觸手只覺一片溫和，如撞春風入懷中。
它對林霜似並無半點排斥。
林霜似小心翼翼握住劍柄，拔劍出鞘，湛湛清光登時迷亂人眼。
光芒褪去，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劍身。半點雜質也無，仿若一場初雪。
一路將它從劍鞘中抽出，這把劍帶給林霜似的震撼便越強烈，她幾乎克制不住自己將目光停在劍上。
長澗始終註視著林霜似，見她因這把劍而露出讚嘆喜悅的神色，一掃比試結束後的不快，心裏某種異樣感勃然而生。
林霜似愛惜地撫摸劍身，劍刃極薄，兩指撚上去時幾乎感覺不到距離。
“尊主。”林霜似自己都沒註意到自己語調比往日要高，像只歡快的小燕子，“這把劍有名字麽？”
長澗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，慢條斯理道:“有，它叫霽秋。”
霽秋。
光風霽月，霜氣橫秋。
長澗叫出霽秋的名字時，林霜似明顯感覺手中的劍在興奮地戰栗。
既有名，便是有主之劍。
林霜似略感落寞，卻仍舊舍不得松手。
長澗伸手握劍，平靜道:“它很聽話，交給你了。”
他的手不免與林霜似的碰在一起，目下卻無人在意這個。
林霜似沒從他的話裏反應過來:“啊？”
長澗耐心道:“你不是缺一把劍去參加論武麽？帶著霽秋去，它很聽話，不會影響你的。”
“可它是有主之劍，我怎好……”
長澗說:“沒關系，它主人死了。”
林霜似:“……”
第二日晨起看林霜似練劍的眾人坐在亭中，穿雲來得遲些，到時正逢林霜似小憩。
桌上擺了早飯，穿雲拿起一個包子就往嘴裏塞，啃了沒兩口，聽見崖落說:“林姑娘換了新劍，氣勢更不同以往了。”
穿雲心想:對，她之前那把劍壞了。應該是尊主給她新找了一把。
於是便沒搭腔，繼續聽幾人閑扯。
等他將第二個包子塞進嘴裏，餘光看見林霜似從身邊拿起一把劍，拔了劍將鞘放在座位上時，擡眼瞥了一下。
喔，很漂亮的一把劍。就是有點眼熟。
他嚼了兩口，突然頓住了，猛地站起身瞪大雙眼盯著那柄劍鞘。
崖落奇怪道:“你怎麽了？”
四人紛紛看向他，連已經走到階邊的林霜似也回過頭。
穿雲咕嘟咽下那一口包子，戰戰兢兢地對林霜似說:“霽秋劍？”
林霜似說:“對。你認識？”
穿雲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:“不不不，不認識。”
風成息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腳，罵道:“一驚一乍的。”
林霜似重新走回庭中練習，手中靈劍光華萬丈。
穿雲駭然坐回去開始埋頭苦吃，一句話也不敢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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